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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私仇,公心
  泥啜接到秦慕白的战书的时候,正躺在榻上由突厥的巫医帮他治伤。虽然他已经伤愈复出,但当初薛仁贵的那一箭可是将他直接穿钉死在地上的。表面筋骨的伤已是无碍,但这内伤可能就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但逢寒暑易节或是喜怒哀乐,都有可能牵动内伤,腑脏疼不可当如同锥刺刀削。

 帅帐前,有几名军中的巫师绕着大火盆“跳大神”,祈祷战争的胜利。左右站着北庭的三十多名将军,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着泥啜,神情紧张。

 泥啜拆开信,将信笺展开。看到上面只有几个字“关西秦某在此,谁敢应战”

 泥啜顿时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弹,手指猛然握紧将信笺死拽成一团,然后大叫一声躺倒在地。

 “元帅!”众将大惊失

 “元帅切不可动怒啊!”巫医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来抚泥啜的口,给他灌药汤。

 泥啜一脸刷白,如同白纸,连嘴都失去了血牙关咬得紧紧,双眸紧闭浑身发抖。

 “元帅保重!”座下众将又惊又忧,不敢上前惊忧,于是一同跪地。

 泥啜,曾经的大漠之鹰,战争之王,纵横大漠与西域二三十年,未曾败绩。北庭能有今的威势,八成的功劳要归于这位功勋老臣。如今,他就是北庭的支柱,是军队的灵魂。此刻大敌当前,如果泥啜倒下,那北庭就真的完了。

 泥啜并未完全陷入了昏沉,只是刚刚被中一口恶气堵了一回,头昏眼花。片刻后他悠悠的回过神来,将紧拽在手中的战书摊开,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秦慕白的战书。”

 “元帅,我弓月城墙高城厚,带甲扣弦二十万,可汗还在牙帐调兵谴将,我们足以与秦慕白一战!”座下将军大声叫道。

 泥啜老眉深皱满面忧思,摇了摇头道:“弓月城,比逻些城如何?——你们没听说过秦慕白是怎么将噶尔钦陵出逻些,决一死战的吗?”

 座下众将猛一醒神,想起了曾经听说的传闻,那就是秦慕白的手中,握有许多媲美“神佛之力”的凶猛火器。在大唐与吐蕃的战役之中,诸如天葬幻月谷、奇袭格尔木、水淹大非川、火烧逻些城,无处不有这类火器的身影。此外,据说他还有一只神秘的亲勋队伍,号称“火神”这些人手中用的兵器,既不是刀也不是弓箭,而是一种投铁弹的火器。那火器打出的火弹,休说是身,就是铁铸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除此之外,关西军的战斗力,本来都是强得令人发指的。别的人不知道,突厥人可是亲自尝试过。薛仁贵、苏定方,早就都给他们上过课了。

 …

 帅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压抑,隐隐还有一丝恐慌的情绪在漫延。

 面对强大到无可战胜的关西军,泥啜这位百战成名的沙场宿将,也打从心眼里感觉到无助。

 “谁敢应战!…好张狂的年轻人啊!”泥啜叹息,眉头拧得更紧,再一次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的确是有张狂的本钱!”

 泥啜这句话刚一出口,座下众将心目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与幻想,如同见到烈的汽泡一般,彻底破灭!

 “元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众将无助的问道。

 泥啜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那战书。

 “不如…”有人在吱唔。

 “不如怎么样?”

 “不如…我们献降?”

 “叭!”

 说出这话的人,当场被他旁边的一名将军揍了一拳,翻倒在地。

 两名将军顿时吵闹厮打起来,引得众人一片起。泥啜双眼一眯沉声道:“我还没死呢!”

 众将顿时肃然,厮打的两人也马上分开,虽然仍作忿怒但不敢再声张。

 “既然秦慕白都亲自来了西域,那就证明,大唐对西域霸权,已是至在必得。”泥啜满面病容声音也很虚弱,说道“关西军刚刚打败了噶尔钦陵征服吐蕃,威震天下士气如虹。我们没能趁他们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就表示我们已经错失了良机。恨只恨那苏定方与胡禄屋,若非是这二人搅局,现在西域已是我囊中之物!”

 众皆默然无语。

 泥啜咬了咬牙,手捂口,表情痛苦的说道:“我老了,真的老了。天山遇伏,老夫被薛仁贵破了这不败身金。从那时候起,我夜噩梦不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被苏定方摆了一道。今次,南庭已是唾手可得,薛仁贵偏又再次出现。其实,不管薛仁贵与苏定方如何厉害,都不打紧。他们顶多争去一战之胜负,博一时之输赢。可是现在,秦慕白来了。他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手握唐国的兵权并执行边远国策。他的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唐国正式开始涉足西域了。早前秦叔宝来的时候,还不过两万人马,仅有高昌一片立锥之地。现在…苏定方先打好了一些基础,然后秦慕白亲率二十万主力大军前来,那是志在必得啊!”众将听了心里越发犯堵,好多人大气也不不过来了。

 “如果真要打起来…”泥啜吃力的双手撑榻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老夫驰骋疆场用兵半生,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力不从心之感。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胜率可能不到一成。”

 临战之时主帅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表示这支军队锐气尽堕。其实,并非是泥啜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话,每个人都想说,只是除了他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仗,还如何打?

 其实泥啜心中的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谁敢应战”那四个字之后,当场气到昏厥。当时,他的心中尽是悲愤、无奈、沮丧与绝望。

 不是泥啜不想或是不敢与关西军一战。两天前,北庭二十万大军不战而溃丢盔弃甲的情景,早已让他伤透了心,凉彻了骨。

 就如同驱赶一群兔子,要如何去战胜凶猛的虎狼?

 这时,座下有与泥啜十分亲近的将军,低声提醒道:“元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将会瓦解我军最后的一点士气…难道元帅,也同意投降吗?这要是传回牙帐让可汗知道…”

 泥啜居然面微笑,闭上双眼无力的摆了摆手“总有一些人,要为战争承担责任与付出代价。就如同以往我们扫平了哪个部落,都要带回几个带发的头胪做为战利品。唐朝与突厥之间的争端,是时候告一段落了。实力摆在眼前,我们现在的确不是唐朝的对手。如果战,则我突厥最后的一点元气必将损失殆尽,并有种族夷灭之危。如果和,尚能保存突厥之种族与实力,以期他东山再起——秦叔宝是我杀的,秦慕白要灭我北庭,一多半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杀父之仇。我就亲自去他面前投降,任他处置。只要能让北庭保留元气,已经半身入土的泥啜,死足何惜?”

 “元帅,不可啊!”众将一并慌了,一同跪下来哀求。

 “我意已决!”泥啜双目立睁光迸闪,沉声道“去请关西军使者前来,替我捎话给秦慕白。就说…泥啜,愿降!”

 军中使者回话的时候,秦慕白正与南庭可汗薄布恃勤等人,坐在王帐之中饮宴。

 反正大军都已经整备完毕只待出征,秦慕白也没在意,就随口问那使者泥啜如果答复。使者也就原话直表,说泥啜愿意投降。

 “投降?”好多人发出了惊讶之声。这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薄布恃勤也惊讶道:“泥啜可是大漠上最彪悍的巨枭,一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软。这一次…”

 也有几名将军说,泥啜是否有诈,这是否是缓兵之计,等等。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问使者泥啜准备如何投降?

 使者答道:“泥啜准备在三天之后,亲自到我军大营中来献降。”

 “仅此一项,没别的说法了?”秦慕白拧了下眉头“比喻说大军撤出弓月城,剿除兵械?”

 “没有…”使者摇头。

 “那他投的什么降!”秦慕白沉喝一声一巴掌拍到酒案上,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弹。

 众人分明从他的这一记拍案与大吼之中,听出了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你再跑一趟弓月城,把我的原话转达给泥啜——”秦慕白双眉立竖一字一铿锵的道“要投降,可以。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泥啜与手上所有将军,自行捆绑全部到我军中来献降;其二,出他军中所有的辎重与军械,与泥啜随行一并押运到我军军中,由我军保管分派;其三,所有北庭军队全部撤出弓月城一个不留,在城外十五里分二十屯列队。我不允许其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怀惴有哪怕是一柄割的小刀——凡此三条,他除非全部答应并做到。否则,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是!——”那使者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否则秦慕白也不派他出使敌军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领了诺就飞奔而去。

 众皆静默。

 与秦慕白相的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纷纷感觉秦慕白今天的举措,多少有点异于平常。以往秦慕白的外与对敌手段,从来都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软刀子杀人吃人不吐骨头是他的拿手绝技,很少使用纯武力蛮横的强迫对方屈服。当初在玉门关时,他仅凭手中两三万人马就生活剥了吐蕃、回纥、高昌等国十万大军,就是最好的战例。

 可是今天,秦慕白似乎铁了心,要彻底灭绝泥啜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口就回绝任何媾和的可能。

 看到众人神色有异,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脸色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继续饮宴。”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合了一些。

 薄布恃勤急忙向唐军众将敬酒,顺口对秦慕白问道:“秦少帅似乎…十分憎恨泥啜?”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汗想说什么。没错,父仇不共戴天,我父亲就是死于泥啜之手。我不知道有多想将他锉骨扬灰。但是我父临终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就是让我不要以他为念,秉着一颗公心来料理西域之事。”

 “令尊大人的襟…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宽广。”薄布恃勤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你终有一会踏足西域来为他报仇。因此就是想提醒你,要谨慎处理泥啜这个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可汗其实是想提醒我,不要杀泥啜是吗?”

 “呵呵,秦少帅睿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薄布恃勤笑道“诚然泥啜是我举国憎恨的仇敌,也是秦少帅的杀父仇人。但如果我抓到他,肯定不会杀。因为他在我们突厥族人当中、包括我们南庭突厥、乃至在整个西域,都有着相当巨大的威信与影响力。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若有谁能战胜泥啜,那么他在西域再无敌手。现在泥啜居然主动前来献降了,说实话我真是相当的惊讶。让他主动投降,这比直接战胜他更加难能可贵。秦少帅何不秉公忘私,利用这个机会在西域竖立恩德与威望,同时收买人心?别的不说,如果你这样做,至少以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在西域,我们突厥的势力是最庞大的。这无疑会为少帅今后征服整个西域,带来相当的便利!”

 “可汗所言即是。”秦慕白微笑点头“但可汗你多虑了…”

 “少帅的意思是…”

 秦慕白饮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我从未想过要杀泥啜!”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宇文洪泰当即就跳了起来“三哥,这天底下最该杀的就是泥啜,为何又不杀了?!”

 “你闭嘴!!”秦慕白厉喝一声,宇文洪泰生生的忍住坐了下来,脸都憋红了。

 “待使者回话,再说分晓。”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眉头也拧了一拧“现在,只顾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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