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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五一早,许连雅闹钟响得比以往早些。

 “阿扬,起了。”

 许连雅很早就培养阿扬独自睡觉,只在半夜时过去检查一下被子。

 阿扬迷糊糊坐起来,只闻许连雅其声,不见其人,又中弹般倒回上。

 “阿扬,起了——”许连雅来掀她的被子和窗帘,阳光中阿扬捂着眼睛呻/。“今天要干什么,我们昨晚说了记得吗?”

 “…拜姥爷。”

 阿扬一头卷在起时翘得更嚣张,她眼睛,开始换衣服洗漱。

 雷毅的骨灰依然存放在家里。

 没错,的确是骨灰。三年前,许连雅认领了他的尸骨。

 回南宁后,许连雅一直没有销号,也亏得如此,她没漏掉邹芸庭的电话。

 “小雅吗?”

 声音带着试探,有点耳,显示的却是陌生号码。

 许连雅谨慎地接话:“哪位?”

 “哎,真是你吗,小雅。”那边激动“我是庭姨…那个,你爸爸以前的同事…你还记得吗?”

 声线特征与人名对上了号,许连雅忙点头“庭姨,是我,是我。”

 “我还以为你换号了呢,幸好没有…”

 “没有。”

 “你还在这边吗?”

 “不,我回家了,回南宁了,早两年就回了。”

 “哦…”寒暄后片刻的沉默让人不适应,许连雅正想开口,那边也说了一个字,又互相谦让对方先说。

 最后还是长辈不作推辞,邹芸庭说:“小雅,是这样的…你爸爸…尸骨可能找到了,在云南那边,需要你过去认领…你看…”

 曾经的关系让这个许连雅母亲年纪的女人表达欠缺冷静。

 电话来的时是五月,闷热的天气让许连雅口干舌燥。

 阿扬正好睡醒午觉,着眼睛过来摇晃发呆的许连雅“妈妈,。”

 许连雅顾不上掩着听筒,把女儿引到马桶上,手机用下颌和肩膀夹着。

 打点完毕,才抱歉地回了沉默许久的邹芸庭。

 “庭姨,您继续说。”

 “…你小孩都会叫妈妈了。”

 话里夹杂岁月流逝的感概,许连雅稍微愣神片刻。

 “嗯,两岁零一个月了。”

 “好的,好的。”

 “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女孩好,贴心。”

 换上别的阿姨,能跟许连雅唠上半天的育儿经,邹芸庭在这方面没有经验,话题又戛然而止,谁也没敢提起共同认识的那个人。

 许连雅乘夜班火车硬卧一早到的昆明。女儿出生后,生活虽不至于捉襟见肘,但质量的确有所下降,尤其她待业了近两年,宠物诊所几乎相当于白手起家。

 在昆明火车站许连雅会和雷毅曾经的同事碰头,然后一起去往尸骨发现地所在派出所。

 许连雅没想到会是半个人。

 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纪,朝她笑,没有称呼,带着开门见山的直

 “我们以前见过两次,你还记得吗?”

 许连雅只凭空脑补出雷毅送别会上的一次。

 叶致远,对方给她看了证件。

 “哦…”许连雅记忆还是有点模糊。

 “第一次是在梁正那吃的饭。”叶致远也避开了感的名字“梁正还记得吗?”

 许连雅点点头“记得。”

 叶致远没再叙旧,切入正题:“队里很重视这条线索,所以让我也过来跟进。”

 许连雅和叶致远在附近吃过早餐,剩下的路程都在汽车上颠簸,到达那个边境小镇已经天黑。

 接待人把他们安排在派出所附近的招待所,因为相关人员都下班,明天才能认尸,让他们今晚好好休息。

 叶致远叮嘱她晚上如果要出门,务必喊他陪同。许连雅应过。

 次,进入停尸房前接待人吩咐他们做好心理准备。这话应该是特意与许连雅说的。

 三年过去,尸体已经化成一副白骨,衣衫褴褛。黑的眼窝像藏着一股怨气。

 即便做好这是她父亲的心理准备,许连雅还是不一阵反胃,捂住嘴巴。

 接待人很理解,直接建议做DNA鉴定。

 小镇条件有限,是到市里去做的。叶致远全程陪同。

 等结果需要五个工作,漫长又焦心。

 “你觉得会是吗?”许连雅问叶致远。

 叶致远几乎没有犹豫“嗯。”“…为什么那么肯定?”

 叶致远抿抿嘴“消息来源可靠。”

 听上去像内部机密,许连雅不再细问。

 结果送返,证实了叶致远的看法。

 即使过了这么久,许连雅依然像从天灵盖灌进冰水,通体冰冷。

 “尸骨发现的地方在当初坠崖地方的两公里之外,我们推测雷警官中坠崖后,还活着,并且自己走了一段路。你知道的,像他这样,也不能原地等死,因为不知道等来的是救兵还是敌人,只有自救。”处理案件的民警参与了当年的搜救“可惜啊,深山老林的,太容易迷路了…”

 许连雅懵懵懂懂地听着。

 “我爸…身上还留下什么东西吗?”

 “噢噢——”民警一拍脑袋“有一个手机。”

 民警又带他们到证物科,取出了一部黑白屏的诺基亚手机。

 “已经不能用了,市里技术科的同事恢复了部分数据,发现草稿箱里面有一封没发出去的短信。”

 民警另外给他们看了一张打印纸。

 也许雷毅对被人发现根本不存希望,短信只有寥寥几字——

 1、照顾好她

 2、他是好人

 3、对不起

 “就是不知道是要发给谁的…”

 许连雅接过打印纸的手有些颤抖。

 “我可能知道…”

 叶致远和民警异口同声:“谁?”

 然而没等到回复。

 雷毅的尸骨就地火化,许连雅和叶致远重新踏上归途。

 许连雅比来时更沉默。

 他们即将在火车站分别。

 许连雅接到家里电话,是女儿打来的。她站得离叶致远远了些,怀里依然抱着骨灰盒。

 这是她第一次和女儿分别那么久,她又在那头委屈得要哭。许连雅耐心哄着她,妈妈就快到家了。她脸上是母亲惯有慈和微笑,窥一斑而见全豹的幸福感,叫人羡慕、也叫人嫉妒。

 叶致远的车比许连雅的早,他先告辞。

 走出五六米,又大步流星赶回来。

 “忘了什么东西了吗?”许连雅忙问。

 叶致远深了一口气,模样像准备反驳老师的学生。

 “你…你还记得扬哥吗?”突如其来、不带称呼的问句更像在质问。

 许连雅稍微反应慢了点,叶致远语气更冲:“赵晋扬,你还记得他吗?”

 长久以来第一次听人提到这个名字,许连雅的震动不啻于听闻雷毅的死讯。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她的回答更像一个脑筋不灵活老人的喃喃。

 “老大的尸骨是扬哥找回来的。”

 许连雅还没从刚才的震动里缓过神,惊雷又一片。

 “不是偶然发现,是他一直在找。”

 许连雅有点无神地咬了咬嘴

 “阿扬…他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算好吧,还活着。”叶致远说“他一直在这边,我也快三年没见着他了,断断续续收他的消息。”

 “活着就还好…活着就好…”叶致远嘴巴颤了颤,也许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让语气显得不那么伤人。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但你曾经是我们嫂子,我…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扬哥,扬哥有他的苦衷,要你也忘了他,扬哥就太不值了…”

 “我没忘。”许连雅说“我不会忘了他的,你放心,过多久都不会。”

 叶致远点点头。

 “谢谢你。”

 列车发出上车提醒,叶致远忽然唰地立正,朝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转身,小跑汇入人

 许连雅跌坐回椅子里,捋了捋刘海,感觉前所未有的力。

 双眼放空许久,直到视野出现一拐杖。

 是一个拄着腋拐的男人。

 许连雅忙抱起行李让座。

 “嫂…嫂子?”

 男人不确定地开口。

 许连雅盯了好一会,直到男人身边跑来一个推着行李箱的年轻女人,仍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梁正?”

 “哎,是我。”梁正笑起来“看了你好久,一直不敢相信。”

 “嗯。”“你在这边?”

 “来办点事。”

 许连雅目光转到搀着他的女人身上。

 “哦,这是——”梁正才想起介绍。

 “方加加。”年轻女人自己说“我他老婆,我们来度月的,刚从丽江回来。”说着她秀了秀手上的戒指。

 那并不是什么夺目的钻戒,甚至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环。但方加加脸上的幸福比钻戒更炫目。

 梁正耳朵登时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以前一块吃过饭的,可能你不记得了。”

 “还有点印象…”

 许连雅大概还记得那次吃饭有个小女孩说喜欢梁正,不在意他的残疾,被沈冰溪呛了。

 “我还记得你,雅姐。”方加加一看就嘴甜机灵。

 许连雅笑了笑,感概地说:“你们都结婚了。”

 “是啊。”接话的还是方加加“我一毕业就他结婚了。”

 梁正:“…”梁正转向许连雅“嫂子,你还在那边发展吗?”

 方加加忽然拧了一下梁正的胳膊,梁正还迟钝地瞪她。

 许连雅无所谓地笑笑“没有,早回老家了,在南宁。”

 “哦…”轮到许连雅的车子快发车了,方加加匆匆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许连雅。

 “姐,我们在海边开了一家民宿,你有空回来一定要来找我们玩哦。”

 许连雅看了眼地址,口道:“这村子我也去过…”

 “你去的时候应该还没开发吧。”

 “嗯…”许连雅有点怀念“还是一个小渔村。”

 “这两年政府才真正投入开发,毕竟是市里唯一一条有海岸线的村子,据说要打造成第二个鼓屿呢。我们这趟过来也算是来取经了。”

 “好。”

 许连雅走远了,还听到方加加戳着梁正脑门数落。

 “还叫什么‘嫂子’,都分了多少年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找死啊。”

 许连雅无奈地笑了笑,笑着笑着莫名心凉。

 那个人是不是偏要变成第二个梁正或者雷毅才肯回头。

 **

 阿扬一直对许连雅抱回来的小匣子好奇,有一次甚至险些打翻了小匣子,吓得许连雅魂都快飞出来了。

 许彤建议给雷毅立墓,许连雅想了想还是没同意,她当然没有忘记几年前毁灭一切的大火。

 最后许连雅请了个骨灰存放架,吊在客厅里。

 前两年阿扬对姥爷的忌心不在焉,当过家家似的耍耍两只小手就完事。

 后来许连雅喊她像生日许愿一样求姥爷保佑她长高长大,她倒也像模像样安静起来。

 上香,许连雅问她这回求的是什么。

 阿扬不好意思地笑:“求姥爷让我快点见到爸爸。”

 许连雅:“…”她故作不开心“老想着你爸爸,那妈妈呢?”

 阿扬眼珠子转了转,张开双臂,又像伸懒又像起飞“让姥爷保佑妈妈跟爸爸还有阿扬在一起!”忽地一把抱住许连雅双腿,仰头笑嘻嘻瞅着她。  m.bAwaN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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