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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新兵先进的过渡仓,为期一周左右。

 泰三暂时还在过渡仓,明才转刑拘仓,即意味着赵晋扬和他只有一天集。赵晋扬得在这天里确认泰三是否知晓他真实身份。这也是为人身安全着想,一旦身份暴,赵晋扬将会被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出去——就当来看守所打了一回酱油。

 赵晋扬亦步亦趋跟着管教,每个监仓都人满为患,大通铺了起码四五十号人。

 管教将他往监仓里一丢,那些人目光都了过来。监仓也是一个小型社会,只消扫一眼,从站位、姿态、眼神,就能看出各人地位。

 管教开始在外头打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剩下便是仓头的任务,或说消遣更合适。

 赵晋扬刚和泰三对上眼,那眼神好奇、兴奋、贪婪…来不及揣摩更多,耳边一人暴吼——

 “抱头蹲下!”

 后来赵晋扬知道这人专门喊的。

 其余人兴致围了上来。这会正值午后慵懒未散之时,众人巴不得来点乐子提神。

 猛虎难敌众猴,赵晋扬左右看了看,还是乖乖抱头蹲下。

 “叫什么名?”

 “姜扬。”

 “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打架。”

 “监规学了吧?”

 赵晋扬稍稍抬了下脑袋。

 “让你抬头了吗?”

 只能垂下,嗯一声。进仓前在外头先学了一遍。

 “把监规背一背。”

 喊的旁边一个肌的汉子甚至下鞋拿手里,往沿拍了拍,等着揍人。有人恻恻地笑。

 赵晋扬有备而来,中途故意停顿一下,吊足了胃口,才有接着,基本背了下来。

 拿鞋的汉子唾骂了一句,失望地把鞋子套上。

 喊的眼神询问泰三,泰三往厕所那边摆了摆下巴。

 众所周知的监控盲点。没看到戏的群众又被提起热情。

 赵晋扬被拎起,推搡着往厕所走。

 监仓本就狭小,气味都被关在里头,尤其靠近厕所,味道熏人。

 赵晋扬被教了一遍如厕规则,立马被推到墙边。

 喊的问:“三哥,玩什么好?”

 泰三笑得,拍拍赵晋扬膛“这身板好啊,适合‘开飞机’。”

 周围人哄笑。

 所谓“开飞机”就是面壁而立,弯脸颊贴裆后脑勺贴墙,双臂雄鹰展翅扶着墙,嘴里发出飞机气声,要不时播报飞经的地名。

 监仓无聊枯燥的生活,这些人只能变着花样整人找乐,越是侮辱,兴奋度越高。

 号令一下,便有人上来推赵晋扬,带头的便是那肌。监仓“管理层”中仓头和“书记”下来便是这种力气型的打手,充当替仓头揍人的角色。赵晋扬不敢轻易挑战仓头,扳倒这一个,以后日子顺畅很多。

 肌再一推,赵晋扬贴到了墙壁,震得脊背发。宁死不屈昭然脸上。肌得挑起眉,再一出手,却被赵晋扬出其不意擒住手腕,往墙角一带,肌盾挡在自己身前。

 “我新来的,不懂怎么飞,要不你先飞一个给我看看。”

 说罢,赵晋扬猛按下肌的后脑勺,迫使他弯,再往后膝盖踢两脚,肌扑通跪到地上,另一只手也被扭至身后,状如俘虏处决。

 “起飞了吗?”

 底下人呲牙咧嘴。

 又扫了一圈众人“还有谁想示范的?”

 泰三乜斜眼瞅着这一幕。身后人跃跃试,说白了也是觊觎这位置。

 泰三却伸手阻挠,冲着赵晋扬:“小兄弟,松手。”

 是警告,也是一种接纳。

 赵晋扬识趣地松开肌,待他将起未起之时又往股补上一脚。

 外头喇叭响起打坐的通知。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厕所本就拥挤,却也让出一条道让泰三几个先出去。

 赵晋扬走最后,外面通铺地板都坐满了人,泰三几个必然坐到通铺靠门的位置,他只捡得离厕所最近一小块空地,盘腿坐了下来。

 打坐是为减少监仓内打架,每次半小时,动者挨罚,属于内务评比一种。

 赵晋扬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和尚一般岿然不动,心却不虔诚。

 一方面双腿渐渐发麻,另一方面厕所臭混着旁人脚臭汗臭,赛劲地往鼻孔钻。而他只是皱了皱眉,盘算泰三那些举动的意味。

 打坐完毕,没人敢接近赵晋扬。倒是刚坐他身旁的几人被“请”到泰三那问话。

 晚饭在外仓,头顶隔着铁网可以瞧见灰扑扑的天空。泰三几人,自然有人专门打饭。

 从集体看完新闻联播至晚十点熄灯睡觉,泰三都没来找茬。这叫赵晋扬摸不透他想法。

 赵晋扬又被分到通铺最靠厕所边上。拥挤得只能侧卧。

 等仓里安静、管教巡逻完,赵晋扬忽地从铺上爬起,跳到地上,趿着鞋子往仓门走。

 仓内夜里值班的人点着了精神,低声喝:“你干什么?”

 铺上窸窸窣窣响,人都是没睡着的,支起个脑袋瞅着这胆大的新兵。

 值班的被赵晋扬狠戾的眼色吓得脖子一梗,竟一时出不了话。

 赵晋扬走到肌边上,拍拍他的脸,嘴里滚出两个字。

 “让开。”

 肌惊愕地替看着他和泰三,后者舒服地平躺在最前头,恍若未闻。

 肌咬牙切齿地爬起身,推身边人:“往那边去一点。”

 赵晋扬如愿躺上去,和泰三隔了一个文文弱弱的“书记”

 那边一排人也像滚下斜坡上的木墩,一个接一个往尽头挤去。

 仓里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赵晋扬双手叠枕在脑后,看着黑暗中两层楼高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

 许连雅打到第三个电话,那头依然关机。赵晋扬关机太正常,只是摸不到他的活动规律让许连雅很焦心。短信已经编辑好,发出去前又反悔了。她不能干等着。

 许连雅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托冯一茹帮忙照顾猫,买了次最早的班机。

 冯一茹乐得远离父母管束帮她看家,不过对许连雅的匆忙决定不甚放心。

 冯一茹问:“去多久?”

 许连雅边叠衣服边说:“不定。”

 “住哪?”冯一茹说完又像咬舌头似的补充“肯定住他那了,我真白痴。”

 “宾馆。”

 冯一茹瞠目结舌,又不敢细问“订好了?快十一了呢,说不定爆满。”

 “应该还好。”极像自我安慰。

 冯一茹捉住她的手“你考虑清楚,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了,经不起这奔波。”又埋怨“哎,要我请得到假就陪你去了。”

 许连雅反过来把她手放回去“前面不知道我还不是一个人回来了。”

 “那不一样。”冯一茹说“知道了就会有顾虑,干什么都有思想包袱。”

 许连雅收拾妥当,一把合上行李箱,笑道:“我一身轻松。”

 冯一茹轻轻嗤声。

 冯一茹今晚夜班,走前再三叮嘱:“见到他了要好好说话,收收你的倔脾气,别闹得不而散。”

 “尽量。”

 冯一茹无奈摇头。

 “那也要看他的态度,总不能我着脸求他。”

 冯一茹嘴角了下“那必须。别让他以为有了宝宝你就离不开他。”

 “宝宝”一词又触动了许连雅那弦,也许是只身一人,她对肚子里这颗小豆子全然没腾起做母亲的觉悟。

 冯一茹最后给她一个扎实的拥抱。

 “希望不久能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平安回来。”

 许连雅只笑笑。

 “不回来也行,在那边安家落户。”

 “…”立秋过后,早晨天亮得越来越迟,六点的光景屋外还是灰蒙蒙一片。

 许连雅被一阵救护车鸣笛吵醒,摸手机看也差不多到了闹钟的点。她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出门。

 救护车就停在邻栋楼外,警察也来了,大概因为大清早,警示灯闪烁的红蓝光里只聚了些许人。

 那是出小区的必经之道,许连雅不赶时间,停了一下。围观者大多早起锻炼的老人,不时有人发出凄凄哀叹,混杂在圈子中心哭天怆地的悲鸣里。

 警察正在拉警戒线,驱散围观者。

 许连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抹着眼角退出来,上前一步,低声:“繁。”

 繁见是她,也不管她有无围观之心,边拉着她蹒跚往外走,边护犊般道:“别看,哎,太惨了…快走,快走。”

 这下更是勾起许连雅的好奇心“发生什么事了?”

 “老天不公平啊,太惨了,哎…”繁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许连雅又往回看了一眼,人散了些,从忙碌的警察隙间依稀辨出一人躺在地上。

 “繁,到底谁家出事了?”

 繁又无奈地摇头,带上触犯忌又悲愁的神色。

 “你还记得你住楼上的白叔叔吗?以前跟你爸一个单位的,你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把你放摩托车油箱载你到处溜达喂。”

 许连雅只能想起那位白叔叔年轻的模样,父亲昔日同事的身份让她涌起不祥预感。

 “白叔叔怎么了吗?”

 “你白叔叔家有个儿子,比你小几岁,还在上学哎。可怜啊…”繁带着老人惯有的唠叨,一句三叹,许连雅越急越不敢催,只得静静听着。

 “那小孩前段时间被捉去了半个月毒…哎,回来就完了…”繁几乎呜咽着“听人讲扎的是海洛/因,半个月哎…你懂那东西的吧,毒中之王,一上瘾一辈子都完蛋了…”

 繁退休前是护士,对这些名词清楚得很,也不像一般人忌讳。这会急需一个情绪发口,许连雅恰好撞上了。

 许连雅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医生和警察正协力把地上的人搬到担架上。

 “那小孩回来后精神就不正常了,学校也去不了了,哎——”繁指了指楼顶方向“听说是早上趁他妈妈不注意,跳楼了…这么好的人也被报复啊…老天不开眼…”

 从一楼大门到外面大路上一条狭长的甬道,汽车无法通过,担架被抬了出来,前面两个警察喊着开道。

 许连雅和繁让到一边。

 “哎,小孩子别看——”

 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繁看了大半辈子,镇定地拉许连雅,可来不及了。

 担架上被鲜血染得面目模糊的脑袋,像颗烂番茄,清晰地映进许连雅的眼底,也许是眼花,担架上的人似乎还在狼狈地搐着,腥味混着味扑鼻而来。

 许连雅不是没经历过血腥,第一次接触活体解剖,虽然是只小兔子,也曾恶心得食不下咽,后来习惯带来麻木,眉头一皱也就过去了。这回不同,担架上躺着是一个曾经的活人,甚至与她有过使用共同语言的交流,即便都是生命,和只能呜呜做声的动物还是截然不同。

 小孩、海洛/因、跳楼、报复…子弹般的字眼逐个击进脑袋,许连雅耳朵嗡然作响,说不清是早孕反应还是视觉与嗅觉压力,她蹲到路边干呕起来。

 “哎,怎么了,不舒服吗?这是没吃早餐吧…”

 繁焦切的声音在耳边模模糊糊。

 许连雅腹中空空,吐出来只有胆汁,苦到心里去,四肢百骸仿佛同时卸了力,她放弃硬撑地瘫坐到地上。  m.bAwaN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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