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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章 母亲
  喧哗的人群终于散去,孩子们的欢笑声也终于远去,月光渐渐升起的时候,一切终于寂静了下来。

 “什么时候走?”

 陈静容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子,手里的抹布一点点用力擦去桌子上的污垢,然后扭过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张不肖低声问道。

 “明天吧。”

 抹布停顿在桌面上,如同是电影上的定格一样,亘久。

 “出去了好,出去了总能多见见世面,能多看看人,也能涨点见识,男人就得出去打拼,恋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陈静容手里抹布又开始有规律的擦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桌面上菜汁太多,还是空气中酒的味道太过辛辣的原因,陈静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张不肖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一边,走到陈静容的一边,把陈静容手里的抹布扔到桌子上,然后环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女子。

 肩膀开始不自主的搐起来,九年零八个月二十二天,终于还是看到了儿子回来的这一天,这些年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即便是住在医院的时候依然是没有见到这个久违的儿子,她知道他不是不孝,而是不想让当娘的看到儿子落魄时候的样子,也不想让别人戳着她的脊梁骨说,她含辛茹苦教出来的儿子是个小氓,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种,所以他在等待,她也只能等待,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不过她总归是幸福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没有看到儿子飞出jī窝变凤凰,也有太多没有等到儿子衣锦还乡那一天的苦命爹娘。

 所以即便等待是苦的,在她心里也是甜的。

 灯一夜没有关,张不肖躺在里间,听着祈枫的鼾声,依旧能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娘再给他收拾行李,也知道她可能知道有些东西可能是他用不到的,可还会是一股脑的往他包里装,直到包里再也没有一点的空间盛下一颗普天之下唯一相同的一颗心,一颗母亲的心。

 陈静容一夜无眠,张不肖一夜没有合眼。

 早上祈枫起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看着张不肖和陈静容眼眶红肿,自然知道昨夜生了什么事情,也自然知道桌子旁边放的那个大包裹里面是什么,祈枫没有吭声,呼噜呼噜的喝着碗里熬的粘稠的粥,一碗下肚,一擦嘴,看这张不肖道:“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吃。”

 张不肖没有吭声,等祈枫走出屋子之后,依然没有吭声,一口一口的喝着碗里的粥,不敢抬头,怕一抬头,自己咽进肚子里的眼泪便会一股脑的倒出来。

 终于还是陈静容打破了这沉默,放下粥碗,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张不肖,温声道:“出去了以后,记得不要和人争强斗胜,也不能争勇好强,老老实实做个好人,好人会有福报的。”

 张不肖点了点头,没吭声,嘴里香甜的粥变得苦涩起来,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还有少点烟,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了伤身体,你包里我给你放了点清咽利喉的中药,有空的时候,就自己拿出来泡着喝了,还有,也不要多喝酒,喝了酒就一定不要开车。”

 絮絮叨叨,一点一滴,只要是能想起的,一个个都叮咛了一个遍,一碗粥终于见底了,也终于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张不肖抬起头看着陈静容,压抑着喉头的耸动,道:“娘,我要走了。”

 陈静容抹了抹眼角,点了点头。

 在北京城的两天就这样匆匆结束,胡同里能出来的人几乎都从家里走出来看着张不肖一行。陈静容终于还是没有把从昨天晚上噙到现在的眼泪坚持下去,眼泪一嘟噜一嘟噜的往下掉,张不肖摇下车窗,看着陈静容悲声道:“娘,你回去吧。”

 陈静容使劲的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

 戚老师看着车里的张不肖,也挥了挥手,抹了一下眼角“不肖,没事的时候就常回来转转。家里你放心,有我们在,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张不肖点了点头,转过头,启动,缓缓的离开了胡同口。

 陈静容看着车子越走越远,往前跑了几步,看着车子的背影,大声喊道:“不肖,下次回来,记得带个儿媳妇回来!”

 车里的张不肖重重的点着头,眼泪早已经打了方向盘。

 车子拐了一个弯后,张不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停下车子,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肩膀耸动。

 祈枫拍了拍张不肖的肩膀,从旁边把包裹拿过来,递给张不肖,低声道:“上车的时候,你娘嘱咐过我,说等出了北京,就让你把包打开。”

 张不肖直起身,把包裹上面的拉链拉开。

 棉线织的袜子,是怕到和田之后天气冷;包里的中药,是清咽利喉的;家里自己做的窝窝头,是怕到路上吃不到饭的时候吃的;还有冰糖葫芦,是张不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还有两双线织的袜子,一双是自己的,另外一双是澹蛋的;两双线手套,怕山上风寒;一条线勾起的厚厚的围巾,怕山上的寒风会钻脖子;一片云糕,上路之后,如步青云,步步高升;一件熨洗的平平整整的衬衣,是自己回来的时候穿脏了的;一包薄荷糖,是给怕晕车的祈枫的。

 祈枫叹了口气,看这张不肖低声道:“其实可以再待几天的,不用这么急的。”

 张不肖抹了抹眼角,转过头把那包薄荷糖扔到祈枫怀里。

 “总归是要走的,在家的时间越长,走的时候心里便越难受。”

 祈枫叹了口气,拿出一粒薄荷糖剥开,扔到嘴里,转过头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知道张不肖为什么不能再在那里呆下去,待得越久,走的时候越难受,心也越软,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心软的。

 一个人坐在家中的陈静容觉得原本狭小的屋子突然空旷了许多,安静了许多,好像从这几天的热闹过来,一下子不怎么适应这突兀的安静了,陈静容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泡在水里,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把它们刷洗干净,不知道什么原因,很想睡觉,很想躺下去,好像再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儿子还在身边,还是以前那个躺在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饭碗的那个小孩儿,还是以前那个像个小跟虫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还是那个气的问自己喊娘的儿子,还是那个看着外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时候,拼尽了全身了力气,嘶声力竭的骂娘的儿子,还是那个十几岁离家挣一个前途的儿子,还是那个半夜往家里扔钱的氓儿子,还是那个刚刚开着车回来,让别人对自己高看一眼的儿子,还是那个离别的时候,哭得像泪人一样的儿子。

 似乎是光了全身的力气,陈静容终于一步步挪到了边,躺到了上,感觉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隆冬的早上,身边有着儿子均匀而短促的呼吸,粉嘟嘟的小脸蛋上是一抹睡觉睡出来的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装好的软绵绵的枕头,却有点硌人。陈静容伸出手摸了摸,碰到了一个硬角,拿出来一看,眼泪止不住了下来。

 那是一叠钱,一叠儿子拼了命在外面打拼赚回来的钱,一叠儿子拼了命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所以带回来的东西,一叠儿子让母亲在别人面前抬起头的东西,一叠母亲到儿子包里,给他积攒着结婚用的钱。

 张不肖的手在包里又摸了摸,感觉碰到了一个硬角,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张不肖把纸包撕开,里面是钱,是母亲积攒了这么多年,留着给张不肖娶媳妇的钱。

 母子二人看着面前的牛纸包,原本以为已经干了的眼泪忍不住又开始了出来。

 张不肖趴在方向盘上,袖口住了方向盘中间的喇叭,车子的喇叭声低沉了响了起来,像是一曲低沉的离歌,一叫做母亲的神圣而低沉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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