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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相绝(上)作者 天使
  第二十章相绝(上)作者天使相对默然,惟有沉郁的气氛蔓延。

 就算是在燕离误会、猜忌方轻尘的时候,方轻尘亦不曾如此的冷淡如此的漠然。就算是在方轻尘冷斥、恼怒燕离的时候,燕离亦不曾如此的悲哀如此的疏离。

 噼啪一声,是烛火跳了个灯花,低低的声音划破一片寂静沉默。

 “你执意要替那个人渣求情?!”

 “我没有替顾子舟求情。顾子舟固然罪无可赦,但稚子何其无辜…”

 “哼,难道你不是看在你的‘好’朋友的份上才求的情吗?”燕离的声音透着一丝气恼。他生气,气方轻尘从未告诉自己真相,他恼怒,恼自己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方轻尘。纳兰墨是如此,顾子舟也是如此。虽然自己与方轻尘相处的时间最多,可是,方轻尘的生命中,还有许许多多重要的人,而自己,却是被排除在外的。一念及此,心中酸涩不已,对顾子舟的仇恨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更是迁怒到那个未曾谋面的三岁孩童身上。方轻尘越是千般道理万般情义的说破了嘴,他就越是恼怒,死活也不愿顺遂轻尘的意思,到得后来,几乎是有些蛮不讲理的霸道了。

 方轻尘苦笑。

 以血偿血,以牙还牙,他该赞燕离毕竟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比起当初燕家满门凄惶无助的悲惨,比起方家大难临头时的惊恐怨怼,无疑,顾氏一门早应有报应当头的准备。

 只是,顾子舟凄惨哀求的目光在眼前飘过,仿佛又变成一道清澈的、好奇的、孩童的眼光,不解世事,不明是非,只是单纯的、无辜的睁大双眸,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人们的争权利,看着人们的血腥残忍。

 在未来的世界,株连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名词,遥远得如果不是回到这个时空,根本就不知道人类,竟会如此冷漠如此残忍。人们总是高呼“一人做事一人当”但实际上牵连无辜之时,又是振振有词:斩草除、非夷九族不能平其恨…

 阿汉会睁着一双清澈得有如孩子的眼睛,困惑地、不解地问人类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人心良知何在,然后会耐心地、认真地解释法律规定没有犯罪的家属是不能定罪的,但是方轻尘不是阿汉,他不会说:株连是不对的,报复到无辜的人是残忍的,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燕离,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痛恨,看着他无力解救家人的悲苦,看着他大仇将报的茫然。

 小楼中人不需要改变这个世界,他们只需要融入这个世界的规则、生活,冷眼旁观,然后,努力完成自己的论文!至于这个世界的法则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又与他们何干?

 他知道,燕离的子有多么的刚烈,他明白,燕离的仇恨有多么的刻骨,他清楚,燕离的决定有多么难以更改。燕离倔强,任,刚烈,他看不惯无能,看不惯欺善怕恶,看不惯溜须拍马,他看不惯一切腐朽、堕落、污黑,他雷厉风行,他嫉恶如仇,唯独不曾学会宽容与谅解!

 或许是自己的过错吧!

 方轻尘暗暗自嘲!

 在世人的眼中,方轻尘是温和文雅、宽容侠义的谦谦君子,只有方轻尘自己清楚,他任无情,他睚眦必报,他自私自利,如果有人全心全意对他好,他愿意把心掏给对方,可是,要是有人负他伤他,他必百倍千倍回报之,让那人一生一世,生不如死!张敏欣说得对,他就是狠心决绝,就是没心没肺的大恶人,所以,庆国两任女王皆是痛苦一生,疯狂莫名!

 如此自私无情的方轻尘,又怎能奢望燕离宽容仁慈呢?

 而他,又何尝是仅仅为了慈悲二字而出言求情?

 或许,燕离忘了,但方轻尘却不会忘记,昔年京城的三大公子,也曾是同窗三载的朋友!

 顾太师之子顾子舟,方相之子方轻尘,御史大夫之子董玄风,合称京城三大公子。

 方轻尘以博学多才闻名,顾子舟以嚣张跋扈闻名,而董玄风则以任侠仗义而名满京城。

 三位贵不可言的公子原本也无太大的情,只不过刚好都在太学中学习罢了。

 顾子舟虽然纨绔,不学无术,但也惧怕夫子的铁尺,无奈之下,只有求助方轻尘这位夫子眼中的天才。

 方轻尘一向温和淡雅,对于顾子舟的求助,倒也并不为难,没想到顾子舟居然也懂得投桃报李,自此之后,对方轻尘言听计从,有时甚至将顾太师的谋划事先告知方轻尘,以便方相从容应对。

 董玄风原本看顾子舟也是极不顺眼,但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个众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其实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是嚣张了一些,好了一些,草包了一些,当然,也会做些仗势欺人的勾当,不过,却无甚大恶,尤其在方轻尘面前,十分老实,从来不做让方轻尘不高兴的事。在顾子舟刻意的讨好之下,董玄风本着劝导、感化顾子舟的目的,也就与之称兄道弟。

 这样的情一直延续到董玄风突然离开京城,而后方家遭逢大难。

 方轻尘救下燕离之后,也曾调查过燕家之事。顾子舟看上燕离姐姐燕翎不假,但燕家满门抄斩,却绝非顾子舟的报复。当年,顾子舟之所以会到边疆,本就是顾太师的授意。燕离之父虽忠勇,却太过正直,屡屡冒犯上司,而顾太师又一意安自己人到军中,如此一来,燕离之父也便正好成为其眼中钉中刺,污陷、杀害,也就接踵而来。

 方轻尘之所以一直未将真相告诉燕离,一是顾子舟也并非全然无辜,燕翎的死,他确实要负最大的责任,二是陷害燕家的主谋正是顾太师,顾子舟身为其子,纵然无辜,以燕离刚烈的个性,铁腕的手段,若是报复顾家,绝对是以牙还牙以血偿血,既然燕家满门罹难,顾家满门又何以安然解

 方轻尘太了解燕离,也明白自己的求情,对燕离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甚至在燕离眼中,或许还是一种背叛与忤逆,只是…!

 方轻尘悲哀、惨淡地笑了笑。

 只是,他终究还是面对顾子舟,他终究还是答应了那样的哀求。

 如果他不曾看见顾子舟,如果他不曾听见顾子舟的苦苦哀求,或许“满门抄斩”也不过听过便一笑置之。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情太多的残忍,只要罪恶不是在自己眼前上演,他、甚至小楼的任何一位同学,都不会主动干涉。可惜,燕离一心要让他见着仇人的下场,却没想到给了顾子舟一个求情的机会!如果他不曾看见顾子舟,如果燕离一声令下,马上处死顾氏满门,再没有给他干涉的机会,如果顾子舟不是他的旧识,如果那个孩子不是才三岁的无忧无虑、无辜天真,如果,如果…如果可以有如果的话,又怎会有天下之憾事?

 方轻尘低头,略带讥讽地笑了笑。

 只是,顾子舟昔年对他亦有情份,一向不愿欠人恩情的方轻尘如何拒绝他唯一的请求?

 只是,那样一个虽未谋面却已听说的孩童,终究是太无辜太可怜,拥有现代思想的方轻尘如何接受这样一条纯洁的性命无声无息消散?

 只是…只是,不为什么,只是单纯地忽然有了逆反的心思…

 “燕离,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会自己去救那个小孩,我既已答应了顾子舟,就不会食言而肥!”声音带着不可违逆的斩钉截铁与坚决。

 “砰”的一声,燕离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眼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微微提高的声音,有着压抑的怒气,一双凤目已是冰火融,仿佛是火山发后又突然遇上冰封,沸点与零点的冲击,带来极大的迫感。

 方轻尘轻轻叹了一口气,直视燕离,目光一如当初的清澈、稳定,只是看着他出奇愤怒的眼神,忍不住还是低下姿态,再一次恳请:“放过那个孩子吧!”

 燕离面色数变:“轻尘,你疯了吗?姓顾的造了多少孽,你居然同情他可怜他甚至为了他不惜违抗我?!你忘了方相是如何冤死的?你忘了方家满门是如何受牵连的?你忘了你当初千里逃亡时的凄苦无助了?”

 “燕离,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为顾子舟求情!”

 “哈,你敢说你不是听了那混蛋的哀求才答应求情的?你敢说你不是同情他可怜他?”

 方轻尘一时默然。

 燕离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同情顾子舟,确实是为他感到悲哀。

 方轻尘的沉默对燕离是更大的刺,他冷笑一声,眸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你是威胁我吗?我若是不同意放人,你便自己救人,是劫法场还是要求所有人不遵旨意?!你就这样报答我的信任?”

 方轻尘心中一痛,呆呆地看着燕离,心中一个念头翻来滚去:我知道我这样请求你会不高兴,可是,你竟如此不给我面子吗?难道你我这么多年的情份,竟连一个无辜的孩子也救不了吗?

 痛极伤极,全身发冷,方轻尘语调微微颤抖:“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燕离!”

 “孩子?我姐姐死时,不过十五岁,不也是个半大孩子?我家破人亡之时,不过九岁,难道不是个孩子?谁人可怜我们只不过是个孩子?”

 “你受了伤害,便要让天下人都受一样的伤害么?你被人砍了一刀,你恼怒那人报复那人,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可是如果你不但要报复那人,还要迁怒其他人,那你与那个随便杀人伤人的人又有什么不同?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那个让你受伤的人?”

 “你是说我就是个见人便杀的疯子?!你怎么不直接骂我是个暴君呢?!”

 方轻尘摇头,望着神情暴怒的燕离,不明白为什么燕离会如此强辞夺理。以前纵然自己骂他驳斥他,他再生气再不满,也不过是冷语相对,从来不曾与自己正面冲突,难道这就是一个帝王的威严霸气么?难道他终究是不再信任自己厌倦自己了么?

 方轻尘,你真是失败!

 浓浓的挫败感,加上伤心失望,方轻尘闭了闭眼,定定神,深一口气,几乎是决然地说道:“燕离,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跟你的情份上,饶过小孩一命吧!”

 燕离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晴天响了霹雳,炸得他头昏眼花,轻尘在求他吗?一向骄傲的轻尘居然为了顾子舟、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顾家孽种求他?!顿时,他所感受到不是高兴轻尘的低头,而是一种强烈的妒忌与羞恼!眼睛瞬间便红了,咬着牙,声音透着一股愤恨:“好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宽容仁慈你心肠好你保护强,所以当年你救了我,你一心一意帮助我,如今,那个孩子是那么脆弱那么无辜,你也决意要保护他教导他,是吧?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原来,我不是你唯一关爱的人!”

 方轻尘睁大了眼,心中一股绝望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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