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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相依为命
  第十八章相依为命青姑的人生,可说是由容谦一手改变。

 那一,她原以为,风劲节即来,必然会把容谦接走,又谁知风劲节只留下一笔钱,拜托她照料容谦之后,就要告辞离开。

 青姑自己愣愣得望着桌上的银子,然后,忽得一跺脚,在风劲节即将推门而出的一瞬大叫:“你,你就这样扔下他不管,你说他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能…”

 风劲节一怔,回转身来:“你不希望他留下?”

 青姑涨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那么酸涩:“我治不好容大哥的病,我没本事,我希望他好起来,你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为什么不带他去求医。”

 风劲节惊愕的目光渐渐浮起温暖之意,刚想说什么,容谦却长叹一声:“青儿,我这个废人,到底是连累了你,你也嫌弃我了。”

 青姑大惊,急忙回身,连声道:“容大哥,我,我没有,你,你不…不要误会…我…我…”

 “我我我,你你你…”容谦大笑起来“人家已经走了。”

 青姑又是吓了一跳,追出门来,却见四野寂寂,只是转瞬之间,一个大活人竟是不见了。

 她还在门外四处张望,容谦已在里头微微笑道:“这一回,你只好继续照顾我了。”

 青姑全身一僵,心头巨震,过了很久很久才感到一阵巨大的惊喜,然而,心中又似乎有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觉。她慢慢地回头,慢慢地走回屋里,慢慢地在容谦身边屈一膝蹲下,望着容谦的脸,良久才轻轻道:“容大哥,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记得要和我说一声,别让我一个人,一直等,一直找。”

 容谦神色微动,凝视她半晌,然后,才轻轻叹息一声:“傻丫头。”

 风劲节走了,容谦却留下来了,青姑的生活却没有恢复平静。她迫切地想要修一所不漏雨,不透风的房子,她迫切地需要购买好药材,好食材给容谦补身体。

 风劲节留下的银子足够她使用。然而一向赤贫的她,忽然间有了不少的银子,忽然开始散漫地花钱,在这小小的村子终于引来了风波。

 当村里的闲汉,跑到门前大喊偷人养汉赚不干净钱时,当村中的妇人把脏水泼到门口,唠唠叨叨说自家辛苦积攒的钱忽然找不到时,当那霸占她父亲财产的表叔,跑到家里来,讨论忽如而来的财富归属问题时,当村长大义凛然,要招她去村中祠堂研究德行时,青姑才发现,这世界比她想象地更加可怕。

 她被羞辱,被为难,被伤害,被无数人指骂,被无数人推来搡去,她的说明无人相信,她的话语淹没在一片谩骂声中,然而她依然坚持着,不肯出银子。那是容大哥的钱,是给容大哥治病的钱。

 她一声又一声,无力地抗争着。

 而所有的一切,容谦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劝慰她一句,也没有为她出过一个主意。

 直到那一天,几个村里的壮汉,在她无数声声明那是“容大哥的钱”之后,大喊一声“那个野男人伤风败俗,不知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作犯科之徒,把他拖来祠堂,好好教训一顿。”转瞬之间,竟是应者如云。

 青姑惊慌地大叫:“不要,求你们不要,容大哥生了病。”

 没有人理会他,村里年青的男人,都向她那孤零零的小屋涌去,她情急之下,就地抓起一大木子,追过去大喊:“不许你们去。”

 然后,是一场震惊所有人的搏斗。在她一个人把十几个男人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之后,全村指责她,羞辱她,她把来历不明的钱出来的人,已象水一样退去。就连被打者的亲人,也只敢赔着笑脸,小心地,半弯着,仿佛随时会跪下一般,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她面前把伤者拖走。

 青姑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理解,这一切,为什么出现在眼前。

 “看,很多事,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只要你可以去面对,去反抗,这人世间,就没有人可以羞辱你。”容谦的笑声从容,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青姑惊而回头,看到站在面前的容谦,巨大的欢喜和极至的惊讶,同时冲得她几乎没晕过去:“容大哥,你好了。”

 容谦微笑:“劲节不但是个好朋友,还是一个好大夫,他为我治疗之后,我好了很多,这些日子,你被别人拖出去为难,我就在家里,不停得练习起身,走路,抬手,弯屈手指,这些基本的动作。今天还是第一次能自己行走,而且,你看…”他扬了扬,左手驻着的树枝“不是还需要拐杖吗?”

 青姑满心都是欢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容谦大笑起来:“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以前那个动弹不得的人,说不定就不起这股子义愤之心了。”

 青姑结结巴巴得问:“我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我怎么能打倒这么多人?”

 容谦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心情,放声大笑。他教给青姑的呼吸吐纳之法,可是当世最最高明的内功心法。再加上青姑心纯厚,心无旁骛,学起来竟是出奇地迅快有效。连睡觉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在练习内功。这段日子以来,她虽没学过什么招式外功,但内力已经颇深。自自然然就身强体健,力气大,动作快,反应灵活,感知敏锐。

 人家一拳打过来,她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慢,随便就可以躲过,背后有人偷袭一。她耳力过人,远远就听到风声,脑子不用转,身体也会有自然反应。人家打不着她,她一子打过去,动作比普通人快上许多,让人难以躲避,而力量之大,更足以让一个壮汉受了一击,即刻趴下,在这种情况下与普通人打架,根本就没有丝毫悬念啊。

 就这样,青姑在村子里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再没有人敢骂她一句,就连小孩子也被大人一再警告,不许得罪那个可怕的女人。

 再没有人敢冷眼瞪她,再没有人敢指指点点,村里人远远见到她只会绕路而行,实在不小心在近处碰面了,也只敢点头哈笑着给她让路。

 侵占她父亲田地的表叔,对外称病,连续十多天,不敢出门一步。

 青姑从惊愕,惶恐,到不自在,然而,她没有追着对人解释,没有想办法让人正常接纳她。在这时候,她最先考虑的,只是容谦而已。

 没有时间盖新房子,她直接用足够的钱,向较富有的村人,买下他们的房子。称不上多奢华漂亮,但前后四进的大瓦房屋再加上一个不算小的院子,无论如何,总比穿风漏雨的破茅草屋更适合病人住。

 她开始每天购买鸭鱼为容谦补身体,还屡次到城里去,为容谦买精美舒适的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以及人参等各式补身药材。

 然而,她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丈布,一件首饰,不曾给自己多添置任何东西。她牢牢的记着,这是容大哥的朋友给他治病的钱。她住在大房子里是为了就近照顾容大哥,她与容大哥吃同样的菜是为了不要让他不自在,这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除此之外,她再不肯为自己花费一文。

 而容谦,依然只是淡然受之,从来不劝。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新的生活,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一步步走出去,用自己仅有的左手做事。在普通人看来很简单的事,在他来说,全都无比艰难。

 就连最基本的拿东西,他都不得不一次次重复着练习。他用了十多天时间,才能勉强用自己的手拿筷子,以奇慢的速度吃完饭。

 他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才有办法靠自己的手给自己穿衣衣。

 他让青姑把家里的大小用具都换成不易碎的木头制品,这样一来,哪怕他的手拿不住,跌落下去,也不会跌碎,他只是艰难得弯下,继续另一次拾取。

 没有一只手的人,本就比普通人不方便,更何况对他的身体来说,任何平凡的动作都是一种负担。

 而他,依然微笑,尽管他在坚持做一些简单的事时,因为辛苦而汗浃背,因为痛楚,而微微颤抖,但他,依然只是微笑着坚持着,重复着,一次次单调而失败的动作,换来缓慢的熟练,艰难得成功。

 青姑常在旁边看着,不觉热泪盈眶,有时哽咽着忍不住阻拦:“容大哥,你不要这样辛苦,有什么事,你吩咐我来好了。”

 容谦眉宇间只有明朗的笑意:“傻丫头,我还没有放弃我自己,你就放弃我了吗?”

 容谦的进展很慢,但每一天都在进步。当他可以勉勉强强,应付自己的洗漱仪容,也能较自由地在院子里走动时,他开始告诉青姑,一个人活在世上,必须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工作,生活才能有乐趣。

 青姑听得两眼迷糊糊,晕晕沉沉,这么高等的人生追求,对于前不久还不得温,现在又只全心关切容谦身体的青姑来说,太高深了。

 最后容谦只好挫败地说了一个最浅显的理由:“坐吃山空,劲节虽留下不少钱,但我身体虚弱,常要用贵重药材进补,将来这些钱用完了怎么办?总得找事做来赚钱啊。”

 青姑连连点头:“我去…”

 “你还去洗衣擦地,搬搬抬抬,给人做下仆?本村没有人请你,你又一天用上一个时辰来赶路,跑邻村去,赚的钱够买人参一个角吗?”容谦瞪她。

 青姑听话受教的低下头,暗恨自己的愚笨,只好用手指死命扯不听话的衣角。

 容谦不耐烦地道:“新主亲政,大行德政,天下已有升平之气象,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必是行人往来不绝。这些人风尘仆仆,远行辛苦,如果路边有一口凉茶喝,让那一股冰凉之气泌入心肺,那就是神仙享受了。”

 “啊…我…”

 容谦懒得听她心慌意的话:“去买桌椅板凳,茶杯茶壶,我教你用什么茶叶,如何烹泡,怎样掌握火候,保证你客似云来,收入会比一个普通小地主还要多。”

 “可是,我这样丑,又笨,客人怎么会来光顾我的生意,我怕我做不好…”青姑又惊又急,手忙脚,慌张不迭。

 容谦皱皱眉:“去买件新衣服,买簪子,把头发束好,自己收拾得整洁俐落,靠自己的劳力赚钱,有什么丑,有什么笨,有什么见不得人。”

 青姑一怔,却见容谦眼中隐隐怒气,冷冷瞪过来,心中先是一震,后又是一痛,迟疑了一会才道:“我若天天在外头,你怎么办?”

 容谦笑笑:“我这些天是白练的吗?你对我没有一点信心吗?我就真的完全照顾不了自己?”

 青姑还是迟疑:“要不,我请个人回家照料你…”容谦把脸一沉,青姑心中一跳,连忙改口:“你别生气,我去试试好了,不过…”想了想终究不放心,还是忍不住叮咛一句“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才好。”

 “知道了。”容谦很不耐烦得翻个白眼,真是啰嗦啊。

 就这样,官道边,多了一个新的小茶摊。第一天青姑根本无心做生意,总是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容谦会出事,他饿了吗?他累了吗?他会不会跌倒了起不来。

 太阳还挂在天空正中央,她就急急收摊了,容谦毫不客气,骂得她狗血淋头,当天晚上气得连饭也没吃。

 青姑捧着碗求了半天,连眼泪也下来了,容谦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此后青姑便再也不敢晚出早归了。

 开始几天,青姑异常局促,从不敢主动招揽客人,就算有客人来她也畏畏缩缩,答应的声音似蚊子,倒茶的手都会抖,从来不敢抬头看人。

 每天捧回那么可怜兮兮的几文钱,还要被容谦冷眼相看,铁青着脸,不理不睬。

 不知是因为容谦的冷淡,发了她的斗志,仰或是,长久的时间,让她慢慢习惯了新的一切。她开始敢坦然应答客人的呼唤,她开始可以落落大方地招呼来往客人。她开始能够坦从容地抬头面对陌生人。因她动作里的自然平静,眼眸中的坦然自信,人们眼中那青斑也就不再那样刺目那样显眼。

 她的声音渐渐清晰明亮,她的眼眸,渐渐灿然生辉。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迅速,而她的生意,也一火似一

 她的茶喝过的人都赞好,喝过一杯的人要喝第二杯,喝过一次的人,第二次经过这里,也一定驻足光临。来往的客人多了,声笑语多了,多次光临的老客人面孔多了。

 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不是扫把星,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和她攀谈。原来她不是那样被世人排斥的孤独者,原来天地可以这样热闹。原来她不是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人,有很多老客人,真的开始以朋友的态度来对待她。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精彩,如此有趣。每天南来北往的人,着各种方言,说着各种无比新奇的事,不知不觉,她的视野开拓,她的见识在一天天增长。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生活,可以这样多姿多彩,充满乐趣。

 每天的出摊已经变成了非常快乐的事,即使不去计算那不菲的收入,只凭这心灵所得,便足已抵偿她的一切劳力。回到家,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和容谦谈起今天有什么趣事,有什么特别的客人,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新鲜事,看到什么异乡外地的好东西。

 而容谦只是微笑着倾听。晚上,借着淡淡灯光,容谦从不间断地,教她识字读书,以及一些普通的运算技巧。功课完毕,一起在院子里,吃着她亲自去城里买来的糕点,喝着她亲手烹制的清茶,看着星空,闻着夜中的草木的香气,闲闲地聊几句,听容谦为她讲天空的故事,星辰的传说。

 而当她不在家时,容谦在家里继续他自己的练习,他要自己起,穿衣,洗漱,这些简单的工作,他往往要做大半个时辰才能成功,他甚至自己做饭,然后带着热乎乎的饭菜送来给她。做一顿普通的饭菜,他需要普通人做五六顿饭的功夫。回家后,打扫整个庭院房屋,然后做好晚饭,等她回家。

 这一切普通的工作,因为他的身体原因,使他必须用尽每一分时间,而不得半丝空闲,一点休息。然而,他浑不介意。

 每一个夜晚,她回到家,都能看到他满头的汗水,和脸上安然的微笑,而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因这平凡而普通的一切,而急忙低头,唯恐他看到她,在这一瞬,泪盈于睫。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劝他不要忧劳,从什么时候起,她真的完全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无论如何辛苦,无论付出多么艰辛的代价,无论做的工作如何平凡简单。然而,以自己的双手,以自己的劳力去完成,不退缩,不逃避,不畏难,不忧苦,永不放弃自己,永不放弃生活。

 容谦从没给她讲过一句这样的大道理,然而她看在眼中,便记在了心上。

 于是,青姑更加努力地工作,小小茶摊,竟然客似云来。她的收入,有时高得她自己都不相信。茶钱虽然有限,客人太多,不断叠加,倒也不少。更重要的是,来往京城的人,有很多富商或贵人。就算普通百姓,也大多是中等人家,颇有些家资。燥渴之际,得饮甘泉,心中舒畅。摊主又温和热情,招呼周到,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于是赏钱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出入京城的富商,或来往京城的官员,这些人一旦出手,数目总是不小的。

 青姑竟渐渐有些小富气象了。然而,这些她凭自己劳力赚来的钱,她还是不肯用一文。她不买姻脂,不添首饰,最多会在容谦不满地唠叨两句之后,去扯几尺布做新衣裳。

 她小心地把她的钱积攒起来,夜深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地上,用容谦教她的计算之法,算自己一共有多少钱,估计以后又能赚多少钱。

 这些钱,将来都是要留着备用的,可不能花。

 容大哥那样了不起的人,将来,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吧。如果他要走了,我要让他知道,我也有钱,我还能干活,我还可以生活得非常好,我要让他高高兴兴放心地走,不要为我牵挂,为我心。如果…

 如果…他竟然可以不走,那么…以后还会需要很多补品,如果有机会,我还是要找最好最好的大夫给他治伤,这钱一定要留着,再说将来…将来说不定,还要帮容大哥娶一房媳妇,好好置办呢。

 她一个人,偷偷地想着,偷偷地微笑,然而,在夜深的时候,眼泪洒在枕头上,没有人看得到,第二天,她又绽开快活的笑容,用朗的声音和容谦说话,高高兴兴去出摊。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出摊,卖茶,收茶钱,得赏钱,然而,从来没有哪一次,得到的赏钱会这么多,这么贵重。

 青姑怔怔得望着手里的一绽金子,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让人不安,让人不敢就这样收下,正自惶恐之际,她听到了容谦的呼唤。

 是了,时值午后,这是容大哥每天来送饭的时间。

 她大喜之下转身说:“容大哥,你来得正好。”  M.bAWan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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